赶路–王斯林

赶路
风好大啊,耳畔只有风声,摩托车的声音被我们甩在后面,听不到了。
摩托车是爸爸骑得,我坐在他和妈妈中间,抱着他,将脸贴在他宽大的背上,埋进去,深深的埋进去,像是躲进一个暖暖的避风港,与外面的风尘隔绝了。
我们在路上,在回家的路上。
父母的工作单位离爷爷家很远,平时都住在他们教书学校的宿舍里,只有到了周五,才会回真正的家。在那里,有一顿热腾腾的晚饭等着我们。
那时候,家里还没有汽车,这来来回回全靠一辆没有遮拦的摩托车。
我小心翼翼的侧过脸,向外一瞥,花花草草,乡土上的菜畦,几棵不齐的香樟,又伴着几屋俨然人家,都从眼前一晃而过,恰似被风吹走了。
父亲对这条路很熟悉,路旁的每棵树每棵草他都认得,他甚至记得住路牌上的每一个字,这样他就不会迷路了。其实,就算他不记得,我们也不会迷惘,毕竟家就在这路的尽头,不管怎样,它都会为我们指引方向,我们也不愿失去这么一个有温度的灯塔。于是,为了早点到家,早点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餐,父亲总是开的飞快,超过了好几辆别的车,也惹得路边的狗狂吠。让它们叫吧,不久他们和他们引以为豪的吵闹声,都会成为小不点,被着漫漫长路忘却。
天色暗淡下来,没有华丽的霞光,我们就在这渐渐深邃的天空下赶路,奔向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天更暗了,周围的一切都在一抹深蓝中,那之前还绚丽的色彩,被时间用一桶墨色的漆愈涂愈深,最终,隐秘在了黑暗里。
父亲打开了车灯,照亮了前面的路。光透过灯罩,照在地上,像一只淡黄色的蜘蛛,无畏地爬进黑暗里。
瑟瑟的风加紧了些许,带来了更多寒意,也使得远方的温情愈发诱人了。
倏忽间,漆黑中一粒豆大的水珠迎面而来。
开始下雨了。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
我们随身带了雨披和伞,只不过若是在路边停下来穿雨衣的话,可能不方便,毕竟除了一只亮色的灯,就只剩下无边黑暗中几盏星光般的人家灯火了,雨中更是模糊一片。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光,竟忍不住关心那些人家团圆与否,是否还有家人像我们一般,在雨中赶路。
好在前面有个可以避雨的中转站——加油站。
那个加油站不大,但在雨中、黑夜里格外醒目,因为只有那里灯火通明,路边竖立的标志牌也有这显眼的红光,就好像一个巨人在招呼我们这些赶路人去他那里休息一下。
这里亮堂堂的一片,长时间在黑暗中,便不禁觉得这灯光有些晃眼。当我们开进加油站时,里面已经有好些人了,大都是大人带着小孩。想必,他们也在往家赶吧,心里也期待着那热气腾腾的团圆饭吧。他们依偎在一起,有的小声地讲着话,有的从保温壶里到处冒着热气的水,地给孩子,有的望着遮雨棚外的雨,那表情,似乎在祈祷雨早点停。我也祈祷着,祈祷每一个赶路的人平安到家。
父亲快速的从摩托车的车凳下拿出雨衣,那动作仿佛舍不得一点时间的流逝。那雨披是草绿色的,可以两个人穿,我刚好可以坐在中间,躲在雨衣里,不用担心淋到一滴雨。穿好雨披,我们又开始赶路了,过了这个加油站,路就不远了。
离开加油站后,就真的只有夜的黑和雨的凉了。我能听到的,并无别的声音,只有水声,发动机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冰冷的雨水里。我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些加油站里躲雨的人的眼睛,那坚定的目光中,又深藏着绝望,交织在风雨里。我忘不掉的,是我们一样迫切归巢的心。
父亲把车速放慢下来,向左拐了一个弯。虽然我被蒙在雨披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依然确信我们拐进了家门口的弄堂里,因为我听到了雨落在弄堂口两株桃树上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和雨有同样冰冷的声音,但再动人不过了,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声音。
父亲又把车拐了一个弯,冲上了一个斜坡,紧接着他下了车,雨似乎也停了,但我依然可以听到雨声,还有,还有一丝丝碗筷轻碰、悦耳的叮叮声。哦,这是屋檐下;哦,我们终于到家了……
不知不觉,白驹过隙,那些赶路的日子过去了,我们再也不用在风雨中奔走了。
只是,人生的路更是漫漫,怎么赶也赶不到尽头,我们赶不上时间的步伐,但哪怕青丝变成了白发,也要风雨兼程。
这路途上的风景还记得多少?路过的那些人家又有谁数的清?我都忘了。唯一不忘的,就是我遇见的,那些互相的寒暄,那传递中的热水,那些赶路人的眼睛,那是真诚的眼睛啊!透过那眼睛,我似乎看见了一种火热的东西,生命的本真。
雨滚滚,夜深深,路漫漫,没有什么被冲刷后依然不变,只有那坚定的、想要回家的心,在冰冷的雨水中,永恒闪耀。我也感谢这风风雨雨,有了它们,才洗涤了我们这些赶路的人的心,冲走污垢后,留下一颗纯净的、炽热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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