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家乡味,承载的不仅是滋味,更是温情及那挥之不去的乡愁。
当故乡还在的时候,老屋的墙上总是风干这几条蜡鱼。阳光和风给他们染上了尘土的颜色,干枯的鱼皮上布满皱纹,像一截老松木,散发着咸腥的气味,这是穿越四季的景色,但我却不愿意去欣赏,他们悬在空中的尸体,瞪圆的眼睛,真如吊死鬼一般阴森,恐怖。爷爷却总愿意在夕阳在山的时候,充满感情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被夕阳慢慢镀成金色。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腊鱼是我们滋味的唯一来源。夜色笼罩下,一大家人围坐在桌边,温暖柔和的灯光下众人的神情都很疲累,一碗蒸腊鱼被端上桌,便是最好的犒赏。然而我对他们全无好印象,他咬起来就如砂纸一般,摩砺这你的舌头,咸味在你的口腔里翻江倒海,不断冲击着味蕾,舌头似乎都要在这咸味里消失,麻木到连声音都遗失了。这样的痛苦伴随着我的童年,只等不及逃避。
然而当我真正逃脱,才发现岁月是一本仓促拙劣的书。我还没有来得及喜悦,故乡却已不在。而那一条条腊鱼,似乎也成了一件件弥足珍贵的东西,从我的生命中隐去,消失。
再回故乡,老屋的废墟上立着两根竹竿,熟悉的腊鱼在竹竿上哆嗦,似乎又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爷爷对我的回来似乎很高兴,不住地搓手,笑容却像浆糊粘上去的,遮掩不住悲苦。他张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木木的站在那里,失神的望着那几根竹竿,苍白的头发也在风中哆嗦。
开饭了,依然是一大家子围在八仙桌旁,却沉默了很多。一盘腊鱼在一角上躲着,旁边是各种菜肴海海漫漫的挤着。这已不是他的时代,他也老了。
我下定决心再吃一块,却突然发现,它的颜色恰是最美的,那是自然的颜色,是过去的颜色,几滴凝结的水珠在上面抖动着,似乎也让他多了几丝妩媚。我将他放进嘴里,记忆闪电一样的复活,曾经的生活,勤劳的人,各种动物,太阳和春天,各种游戏一幕幕在眼前飘过。然而此刻却只剩下废墟。再次品尝,那咸味似乎也多了几丝绵柔,在我的口腔中久久绵延,没有语言,却在倾诉。那一刻,故乡在我眼前复活,我也完成了对故乡的回归。然而,泪水却不自觉的流下。
告别了,我的手里多了一条腊鱼,他将伴随我回到千里之外的城市。食物的相逢和碰撞,人的聚散与离合,这是我的故事,也是中国的缩影。
剧变的中国,坚守的是那些随人的迁徙而不断改变与不变的家乡味。千百年来,他始终伴随着在外的游子,每天三次,告诉他们:
不忘昨天的来处,认清明天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