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冷秋夜对月徘徊,他在人来人间渐行渐远。好巧不巧,我就这样遇见了他,在西湖之滨,在黄鹤楼之上,在时光之中。
暮至杭州,伴夕阳西下,随晚风缕缕,我吟着“暖风熏得游人醉”,漫步于苏堤,看尽乾隆盛世间的江南好风光,好不惬意。西湖映着夕阳下的雷峰塔,几叶扁舟浮于湖边,泛舟人的双桨惊了鸿雁,扑棱棱地飞起。舟中品茶人见此情形,拍手叫好,唯有一人独坐,默默无语。我偷偷地走近他,不想叫他发现,却又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与众不同。原来是江南才子,亦是我的同乡,我极为敬重的人:黄仲则。
他缓缓站了起来,瘦削的背影给人孱弱的感觉。我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得他长叹一声,吟起诗来。依稀听到“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叹。落日的余辉洒在他身,贵气的金黄给他增添了几分华丽的萧索。他唉叹,却又不忍抛下属于自己的骄傲,于是吟出激昂的尾联“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这是自哀,还是自怜?此时他二十岁,度过了他短暂人生中的七分之四,丧亲、落榜……原本正是年轻气盛的大好年华,他却经历了本不该是这个年纪的人所应承受的大喜大悲。
我在西湖遇见无奈的他。
我于桐庐看尽“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后,与他再次在黄鹤楼之顶相遇。相较之前,他精神了不少。举手投足间是常人难有的气度。他拟了首《黄鹤楼用雀韵》,我听到“到日仙尘俱寂寂,坐来云我共悠久”,真想拍案叫绝。两年之别。他似乎已脱离的小悲小怨,将悲怆幽怨与潇洒俊逸相结合,把他的自尊自傲托付与诗,直到终老。
我在黄鹤楼遇见才气斐然的他。
辗转多年,又至杭州。在水西楼下同正吟诵着“不见故人文闻旧曲,水西楼立多时”的他再次相遇,突然泪流满面。只想好好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一个“立”字诉尽了他的衷肠,描尽了他的处境。无人相顾,无处可走。我仿佛看到他立于悬崖之上,背后是万丈深渊,心中早已是荒凉一片。“湖面风来酒面吹”。他只好以梦为马,以酒为路,借酒消愁。
浮生不堪醒,残梦已飘回。我总是想起大喊“男孩作健向沙场,自爱登台不望乡”的十五岁的他。意气风发,多好。只可惜,那时的他早已被遗弃在时光里。现在,只有,心灰,意冷。
我在水西楼下遇见身心俱疲的他。
都说最美不过遇见,我与黄仲则在时光中相遇,只可惜,他是孤岛,是向死而生的未亡人,不过“生年虚负骨玲珑,万恨俱归晓镜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