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了,记忆中温暖的面孔。
炊烟升起,融入晚风;香飘四溢,引得许多孩子围观,纷纷解囊相买,不顾烫嘴,咬出声来。是温暖的面孔,笑靥,阖眼,低头忙。
年纪约莫二三十,手上却全是茧子,一头黑发些许凌乱,一双眼睛陌名地深邃;他的夹克和鞋,很旧了,却给人莫名的精神,敦厚。他有自己的“移动摊位”——一辆二手三轮车和一个简易灶台,虽小,却暖。
他每天麻利地做出小丸子来,物美价廉,这令孩子们异常兴奋;解了馋,过了瘾,才肯罢休。他用他坚实温暖的手掌接过孩子们的零钱,哗啦啦倒入一个铁盒里,晃一晃,是很有分量的。
他似乎想表达什么,却只能发出低吼,哑着嗓子,从未听见他讲话;无论喧嚣,他都宁静。久而久之,我意识到,他活在一个寂寞无声的世界里。孩子们懂行道,比划手指,生怕他不知道;大人旁看,不禁感叹:“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可惜又聋又哑!”
我也常买来吃,不仅是解馋的小丸子,也是一点点同情。
一盏昏暗的灯,一片夜,被悄悄浸染。他在忙碌,与夜同沉默。他看见我,又摆出那招牌的面孔,温暖,惬意。我照例接过他手中的小丸子,在纸上和他攀谈。
“你今天赚了多少钱啊?”
“还算不错,至少够一顿饭钱了。”他的字是稚嫩的,和他的心一样。写完,他晃晃那满满当当的铁盒,像是在演奏乐章。
看他泛滥的笑容,很难想象他是怎样熬过每一天的。难道,只靠那叮当作响的钱吗?
有次,他看见树下有个乞丐,便取出自己的钱盒,把零钱哗啦啦倾在乞丐的碗里。也不知他心痛没有,却仍是用那纯洁阳光的面孔去一笑而过,正如他上次那样。取一盒小丸子,塞到乞丐手里。乞丐不停道谢,双手合十,贪婪地啃食着,享受着人间最美好的施舍——善良。他或许听不见连连的谢意,但还是微笑点头,仿佛自己是慈善机构的一员。
“你是聋哑人,理应收到补贴的钱啊!”我问他。
他笑着,写道:“哪儿来的补贴?天不济我,地不济我,对我来说,救济我的就是你们这些顾客啊。”
此后,我来得愈发频繁了,我越加感觉,给他的钱,就是他的命。
又是一天,他脸上少有的忧郁,见到我,还是憋出笑意。
“怎么了?”
“我可能不会再来摆摊了。”
“为什么?”我心中像砸破了一扇窗,晶莹地流淌出泪来。多少是吃不到小丸子的心悸,也是对他前途的担忧。
他摇摇头,没再写下一个字。
他蒸发了,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来自农村,母亲走了,要回去戴孝。
再也见不到他了,温暖的面孔却挥之不去。他用自己的善良,浇灌起一棵幼苗。
这棵幼苗,叫怜悯,来自对一个陌生的不幸者的回忆。
看啊,仿佛我又看到了炊烟,看到了温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