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花季
如我说,民国是一个花季。
前一脚,大清花盆底鞋的奔跑声仍余音于耳,身后,战火以及四起的狼烟已在面面相觑。它看似那么的安静,可空气里却布满了喧嚣。
但,于我,是中意它的。
大概是为了点上绛唇的女子低绾的发,大概是为了黑白的西装和锦绣的旗袍,为了地上有轨电车的窄窄铁轨,或是浪奔浪流的感情。
又也许都不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有几分惧怕黑暗前的黎明,心里头的残存的欢喜,只因这个花季里,有好多人,在诗意地走。
比如汪曾祺,有人说过的,高邮盛产两样东西,一是咸鸭蛋,二是才子,汪曾祺便是盛产出来的。自小习作,便以满分著称,在动荡的年代,也总不忘吃。读起他漫不经心的话语,我常常惊叹,何等热爱才能才情泛滥,那些诗与食,便是他走在民国的花季中,采撷下来的。
另一个,唯一能与汪曾祺比“食”的,是梁实秋,着实对得上风流才子的名号。先是潇潇洒洒地游走在民国街头,北京巷口,吃一碗豆汁儿点三种不同制法的爆羊肚,脱光上衣,吃的很有风度,并美名“老饕”。抗战时,他移居歌乐山,在鼠蝇横行的房子里,写成多本书,美名“雅舍”。读他的《雅舍谈吃》,一度让我上当受骗。读他描写的如何美味的豆汁儿,远赶巷子,捏着鼻子喝完了一大碗豆汁儿,含泪道:梁实秋真是怪哉!难以下咽的东西却要脱光了上衣醍醐灌顶似地尝。可能,这便是我不明白的,也正是我热爱的行走姿态。他的挚友冰心说过,“我的朋友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不过是鸡冠花”。容我辩一句的话,实秋着实像一朵花,至于是什么花,另一位女子方令孺将他拟为梨花,淡泊风流类似孟郊。无论在何等环境,心中为自己隐一片很小的天堂,即使处在尘世,也可以望见“墙内佳人笑”,花季里,也能有脱光了上衣品至味的情调,也能以倜傥的脚步,走下一地的风流。
一个人必须先有骨气,才能有灵魂。民国很美,也很糟。只是有一群人,譬如鲁迅,八字须望而生畏;譬如陈独秀,秀在新青年;譬如梁氏夫妇,美貌以及四溢的才华;譬如沈从文,陈丹青,木心……流浪是他们的艺术,不羁是流浪的行囊,于是背着不羁流浪在花季,走在花季。
人生,无非是两个面,里面和外面。里面有一片美得不像话的花海,外面,有四季。我们总有那么一些时候,在里面陶醉于艳丽的花香或是我们本就生在里面,置身于花海之中,忘记了季节的更迭过往和四时的悲喜。
可是谁又不是都一样呢?在受尽屈辱的时候,在闭关保国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安然地选择一小处净土,将自己埋藏在里面的花丛里不动声色,孤立无援之时是否还会毅然决然地掉头转身,去向外面,看看四季呢?
自然是有的,如上所述的众多依然坦然地走了出去,在文学史上又开拓了一片新的花季。不惧,不消极,毕竟,每一场行走都是灵魂在沉淀。
所谓人生,便行走于两个面,花与季,度人生,乃走在花季。纵然动荡也有人挺身前行。不回头。
那么,我也该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