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住的小村子并不富裕。母亲与父亲是通过媒人介绍相知相熟,便而成了家,有了我。村子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来的。
不过她很奇怪。她并不像我父母亲那样自幼就在农村长大,听别人说,她是从城里嫁过来的。村里的闲言碎语总是如风一般“温温和和”的传遍,无意中就会引起一阵巨大的暴雨。我总跟在母亲身边,自然听得到那些人低着嗓音说她:“嘿,这姑娘你别说,可清高了,几次对我爱搭不理的。看她穿的那一身衣裳,可不知方不方便干家务嘞。”“就是,城里的姑娘,哪会干这些啊。我都帮她干过好几次呢。不过我瞧着她也不好受,瘦得跟风就能吹起似的。”久而久之,她在我的印象里也落下个“城里姑娘”的代名词。
记得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曾经和她有过一次接触。她并不像别人口中描述的那样。她当时就坐在她家门口,一个很矮的小板凳上面。燥热的夏天,那时空调并不普及,门樘里微风浮动便带给人舒爽之感。她穿着一条碎花的长裙,双腿规规矩矩的蜷缩配合着矮小的板凳。裙摆和一把束在脑后的长辫子随微风不时的轻浮。
然而她的眼神呆滞地盯着前方的地面,好像透过地面就能横穿半个地球之远一样看到自己远在城里的家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上渗出了不合她年龄的苦涩。
我远远地站在她家斜对面的一个小店旁,有点不知所措的使劲儿拧着口袋里母亲替有鼻炎的我准备好的纸巾。站了一会,偷偷打量着长辫子媳妇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鼻涕,跑到她的小板凳旁边,掏出纸巾替她擦了额际的汗。有些怯懦的开口道:“婶婶,外面热,你回家吹吹风扇吧。”走近时,我才看到她脖子上细密的汗珠整整齐齐的排列着,证实着她已在这儿坐了好一会。
她才发觉我,有些惊讶,继而疏离的冲我笑了一笑:“我再坐一会,再一会,一会就好。”她的眼睛望向我,我也看着她。近看,这双眼睛更奇怪了,一点都不像母亲的眼睛那样温暖和熟悉,相反地,她的眼神里满是空洞和旁若无人的遥远。我听到她的回话后向她龇牙咧嘴的笑了一下,然后就跑回了家,跑回母亲的怀里,在她炙热的眼神下狠狠的擤了一下鼻涕。
等我再长大些,便又听人说那长辫子媳妇回到了城里。我蓦地想起了她的那句话,她许是早就受不了我们这儿了吧。
至今我都无法忘怀她那遥远的眼神。我也总拿我母亲和她相比较,到最后总会得出同一个结论。人各有命,长辫子媳妇的根在城里的,她无法和我的母亲一样,甘心就这样平庸的待在这样一个小村子里安生一辈子。她有她自己的路去走。所以她当时的眼神,是在热烈地期盼着早日的解脱,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未来甚远的一种茫然吧。
在这样遥远的眼神,我却看到了一种另类的清醒和炽热。我想我永不会忘记长辫子媳妇,也不会忘记她那时的眼神,遥远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