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手触摸到意识后我就把它伸得更长,好去取床头柜上的手机。
睁眼后屏幕上的白色显得过分冷漠,和投在床单上的微黄阳光相比简直冰窟般面无血色,我无比娴熟地输入密码打开界面,然后开始刷微博。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沉浸于摄取这么多的垃圾信息,虽然它们都很有趣而毫无用处,只不过是劣质得带着焦味的巧克力,但舌尖总是要去寻求甜味,哪怕只是最低等的感官欺诈。
我面无表情地刷过那些无趣的段子,直到看到数条连着的鸡汤。我非常厌恶这种东西,我从来不觉得这样的事物可以给与希望而非掠夺,这些干巴巴而尽人事的平淡劝诫却理直气壮闪着圣光,站在高处佯装慈爱而心满意足地俯视着我们,这种感觉总令我作呕。我甚至否认它们所讲述的道理,因为它们并没有融入生活,而是将其格式化、符号化,好成为收割赞美和敬仰的镰刀。这样怎么能称得上热爱生活呢?
“对,它们并不了解生活,并不在意生活,只不过是想满足自己驯兽师的伟大愿望罢了,只是想让自己圣母般立于云端,好理直气壮地藐视我们罢了。”这种想法令我非常开心。没错,就是这样的,绝对不会有错,其实它们比我们都低等,我想着,心情愤怒而快乐,满足到胸口。
再接着我看到了关于爱国的一系列微博,似乎是因为某个地方有领土争端所以大家都在讨论这个。几乎每一条都充斥着粗俗的唾骂和“不转不是中国人”这样的字眼,不分青红皂白的争辩和抹黑,毫无理由的奇异歧视和廉价的满腔热血,他们的脑子里明显都装着同一种东西,他们明显都被同一种东西绑架了,他们其实早就失去了自由、理智甚至灵魂。
“我爱着我的祖国”,我这么打着字,愤怒裹挟着兴奋自我的脚底蹿升,“虽然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想法,可我并不觉得你们这样真的就是爱着她。”它们藤蔓般缠绕我的腿、腹部和肺腔,“我看不到你们‘通过自己脑子得到的结论’,而只是出于这个氛围和立场得出的答案。”它们在涌上我的喉咙,触碰到扁桃体的瞬间凝固、干涸、苍白,然后灰烬般四散而逃。
不,不是这样,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这样并不是最准确的答案,这样的辩驳不够有力,我一定要最全面、最周密、最无懈可击地去羞辱他们,令他们彻底为自己的愚蠢和低俗而无地自容,就像那位绝望的议员在失去女儿后想把沸腾着的浓酸自眼睛灌入犯人的身体。我这样想着,觉得还是不要转发显得比较有气度,对,只有这样是与我的想法相称的作为,于是删掉了那些字,继续往下看。
再接着我看到了关于同性恋婚姻的法案在某个大国很轰动,大家开心地庆祝着,祝福着,像是那首烂大街的流行歌一样口含方糖,吐出毫无意义的甜言蜜语。我理解并支持他们,但我并不觉得那些这样疯了一样庆祝的人们和把头像统统换成彩虹色的网民就真正的理解了这个法案轰动的原因以及“尊重”这个词的原始含义,我并不觉得他们是真正去接受了,这只不过是起哄罢了,愚民总是在提及爱情、性和排泄物的时候无比兴奋。
天呐,这句话简直太棒了,“愚民总是在提及爱情、性和排泄物的时候无比兴奋。”,简直就像深思熟虑的高级知识分子所说的话,无比精辟,是的,无比精辟。可以思考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啊,轻易就凌驾于绝大部分人之上是多么愉快。我洋洋得意地回味着这句话,继续往下浏览。
紧接着就是一堆关于长白山的刷屏,关于某个明星的花边新闻,各式各样铺天盖地的诡异赞美和不成调的教堂式颂歌简直要把我的眼睛灼穿,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是什么但我从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这样夸张而醒目地成为灵魂的支柱,我总觉得她们全身的重量都倚仗于此,不遗余力地尖叫和喝彩,廉价且毫无廉耻的笑容堆满脸庞。何等下贱和脆弱,我冷哼一声,我才不需要这样虚伪而毫无踪迹可循的虚构事物作为我的支柱,可以独立思考的我——可以随意驾驭所有想法的我,怎么会需要这样的事物支持自己呢?
既然可以思考,那么任何不到位、不周全的思考都是最高的耻辱,我是绝对不会像那些愚民一样犯下这样的错误的,每天刷微博的时间都令我感到十分神清气爽,只有这种愤怒可以令我感到愉悦,只有这种时候我才可以感到自己远高于他们,远高于那些恶心而繁琐的琐事。
八点多了,该起床了,我却感觉像是入睡一样安稳而满足,于是掀开被子开始洗漱。
我以前当然写过自我厌弃的文章,但这一篇不一样,它是小说,只不过用了第一人称。我以前尽力使自己不成为小说中批判的那种人,如今则害怕自己成为文中“我”那样的人。因此有了《入睡》,因此“我”显得无比丑恶,我给自己制作了一个深刻的警醒。